从5年前来到美帝,我就一直做的是和一种葡萄病毒(Grapevine vein clearing virus,简称GVCV。我某一天在查文献的时候发现国内的一个同行帮我翻译成了“葡萄明脉病毒”,不禁感叹翻译的真有水平)相关的project。GVCV是一种新发现的葡萄病毒,06年才开始研究,10年才测定的全序列。纵观发现它和研究它的整个历史,就是一部字字泣血的被打脸史。而因为大部分关于GVCV的实验都是我做的,我就光荣的成为了被打脸打的最狠的一个。。。。
06年,在密苏里的葡萄园里,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病。症状表现为叶脉失去绿色而变成黄色,叶子变皱巴巴,植株变成小恶魔那样的小矮人,葡萄产量也大大下降。没有葡萄就没有葡萄酒,没有葡萄酒就没有小钱钱,葡萄园庄主们整日以泪洗面(我猜的)。 这个时候就是我们这样的赏金猎人出场的时刻了!我老板义不容辞的接下这江湖追杀令,并表示要是找不到病因就提头来见(并没有)。 因为这是比较明显的植物病毒症状,一开始的方向是广撒网检测所有已知的葡萄病毒。具体过程不细说,都是重复性的体力劳动,和搬砖没啥两样。而且所有已知葡萄病毒都是RNA病毒,娇气的不行,更增加了劳动量。
时光飞逝岁月如梭,终于有一天,我们确实检测到了葡萄里存在的很多病毒!激动!振奋!雀跃!论文势在必得!毕业指日可待! 桥多麻袋,这些病毒好像都和这个症状没关系啊。。。有病的葡萄没病毒,没病的葡萄有病毒,这算怎么回事? 被打脸Round1,KO。
然后我们痛定思痛,意识到大概走错了方向,有可能我们找的其实是一种人类未知的病毒。 但未知不一定代表没有线索。根据“凡接触必留痕迹”的原则,我们通过病毒在葡萄里留下的蛛丝马迹,顺藤摸瓜。时光如逝岁月如梭,终于有一天,我们拼凑出了它的基因组全序列,并给它取名GVCV。激动!振奋!雀跃!论文势在必得!毕业指日可待! 桥多麻袋,不是说好了葡萄里全都是RNA病毒吗?为啥GVCV序列检索告诉我们说是DNA病毒呢?还能不能好好的玩耍了???
被打脸Round2,KO。
然后我们证明了GVCV和葡萄病的强烈关联,即有GVCV存在的时候,葡萄必得病;而葡萄健康的时候,必没有GVCV存在。 但是初中生物学告诉我们,如果就这样就想证明它是一种病的病原体,科赫是不会答应的。于是我们走上了“寻找目击GVCV”的狗仔不归路。 想要提纯病毒颗粒然后在电镜下看见它,无果。 是不是提纯的步骤有问题呢?各种修改提纯步骤,无果。 是不是因为葡萄叶子太老次级代谢产物太多呢?拿鲜嫩的葡萄叶子重复以上所有步骤,无果。 是不是季节的原因呢?在秋天重复以上所有步骤,无果;再在春天再重复,还是无果。 那干脆做葡萄的叶切片直接找好了。还!是!毛!都!没!找!到! 至今为止,人类还是没有看见过这个磨人的小妖精。 被打脸Round3,KO。
然后我们打算研究这个病毒到底是如何传播的。根据文献得知,最可能的是一种叫做粉蚧的昆虫。于是我又成了实验室一堆非常让人密集恐惧的虫子的妈。都是泪。 第一步,证明粉蚧可以从葡萄中获得GVCV。这个好做!关门放虫子在葡萄上养两天再检测GVCV就可以了!啊,真的检测到GVCV了啊!激动!振奋!雀跃!论文势在必得!毕业指日可待! 桥多麻袋,为啥重复不出来????? 被打脸Round4,KO。
最近一次被打脸,是我们打算做一个GVCV的感染性克隆,基本上有了这个感染性克隆我们就可以在实验室里大量的人工合成GVCV了,战斗力+500。但是这个PCR我死活做不出来。 是引物的问题吗?试了十多个不同的引物,无果。 是PCR程序的问题吗?修改尝试了无数次,无果。 是酶的问题吗?换了其他的酶,也不行。 是DNA的问题吗?对照组好着呢啊! 到最后我老板已经开始考虑“是不是我们实验室的水有问题被某种可以抑制PCR的离子污染了”这样丧心病狂的假设了。。。。。 时光如逝岁月如梭,后来我们终于发现,GVCV在葡萄叶片里的存在是季节性的。春天刚发芽的时候最多,然后随着叶子越长越多,GVCV越来越弱势,可能是基因组被切断了,也可能被插到了葡萄的基因组里,反正藏哪里去了,你找不到它了,但它并没有完全消失。然后到了冬天叶子落光开始越冬,第二年春天再来一个轮回。 也就是说,这个感染性克隆的PCR,因为做的时机不对,尝试一万次也是不!可!能!做!出!来!的! 啊多么痛的领悟!被打脸打的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!你赔我的青春!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例行升华主题思想的分割线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写这些是因为我最近有点被洗脑。
搞科研其实是一件很残酷的事。说白了就是试错,一条路被打脸了再换一条,直到走对的那天。 科研又很奢侈。每一次的试错是要付出代价的。这个代价是钱,是时间,是人力,是资源,是无数phd的生命。生物书上的每一句话下面都埋着无数个phd。我对这句话的体会越发的深刻了,越发的觉得phd是科学的祭品,真心的。
科研(大部分基础学科)又太过超前,看不到可预见的效益。我在年幼无知的时候还以为我可以通过研究GVCV找到治愈它的方法,然后葡萄园庄主们就会排队来给我送小钱钱,结果又被狠狠的打脸——植物病毒病目前还没有被治愈的先例,一!个!都!没!有!也许以后能够找到治愈的办法,但我大概也已经不在了,家祭无忘告乃翁吧。。。。
要是算投入产出比的话,科研简直要低低低低低低低低低低低低低到尘埃里去了。这个买卖太不划算。
所以中国现在还没有人获得科技方面的诺贝尔奖,也许是件正确的事?要是真有人得了诺奖,大概说明有超级大的一笔钱被浪费掉了,而这笔钱本来可以被用来产生更多的效益的。诺奖实在太贵,明显山寨更省钱啊!换我我也要山寨!谁不山寨谁是脑残! 这就是我渐渐变成山寨脑残粉的心路历程。以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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